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视频剪辑人、文案撰写人、摄影爱好者,曾在某官方媒体深耕废物编辑一职十余载,现在想认真做个作家、摄影师,但好像晚了。

【斛珠夫人续写】番外2

(本章字节:8527)

 

昭明宫外,太后娘娘的轿撵已停在了宫门口,然却被人拦住了不让进入。

 

“这位将军,娘娘已经有十日未来过昭明宫了,为何这一次仍旧被拦在了门口,可是帝师爷有不妥之处?”穆连鸿陪笑道。如今驻守昭明宫的,皆是流觞军将领,而非一般宫内官,即便是内官总管穆连鸿,亦得给三分尊重,不敢随意造次。

 

“穆内官,”那将士亦只是客客气气说道:“帝师爷此刻已睡了,医官吩咐了,前些日子帝师爷屡次毒发,病了很久,这些天只想好生养着,谁也不见,请内官不要为难我们!”

 

“罢了,”方海市叹息了一声,仍旧是坐在轿辇上,轻轻说道:“莫要为难了他们。待他好了,自然是会见的。我们去敬诚堂瞧瞧陛下的功课吧。”

 

“是。”穆连鸿连忙低声应道,挥了拂尘,遣了太后轿辇浩浩荡荡朝敬诚堂而去... ...

 

三月前,方海市携了方卓英等人在越州小院寻回了方诸后,乃是用了半日的时间去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。那日入了屋子,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回都中。方海市久久握了方诸的手,便是相看无言,仅仅只是对坐相望都干坐了半日,直至晚膳时分到了,一行人催促着太后速速回都中,方海市竟是理都不肯理他们,只道要携了方诸一同回宫,否则自己将不会再离开这屋子半步。

 

众人心知肚明,方诸“离世”三年,几乎成了太后娘娘的沉疴痼疾,每每提及,皆是痛心疾首。而今突然寻了这活生生的人来,如蒙天降奇迹,而今哪里会轻易撒手,就此作别!?万一今日就此离去,下一次又寻不到人了,岂不是要了方海市的命!

 

然方海市毕竟是太后,朝中尚有如此之多的国事要处理,怎能轻易留于越州,将一摊子国事抛诸脑后。且前些日子本就因病而屡屡休沐,已是致朝臣议论纷纷,而今终得回朝,若再因其他事生出事端,怕是要耽误更多事了。

 

一行人焦虑不已,瞧着天色越发黑沉,不住催促方海市回城,然方海市竟完全置之不理,理由只是帝师爷尚未答应跟随回宫。

 

方海市亦是多次询了方诸的意思,要其随自己回宫。相逢的喜悦在一阵澎湃的心绪翻涌过后,方诸很快就恢复了理智。自己本就是“已死”之人,在全国上下皆是“故去多年”,若贸然回宫,皆是引发群臣猜忌,反反复复,岂不令人觉着太后与自己处处欺瞒?

 

那方时理亦是从好一阵叹谓与欣喜中理智过来后,听到方海市提及要方诸随了她回宫一话后,更是当场就翻了脸,黑着一面孔颜色忧心叹道:“娘娘,爷这三年不问尘世,不问国情,乃是完完全全修身养性,种花抚琴,才从死神中逃过一劫,活到现在。且爷体内的赤红伶毒一直没有祛除,发作起来犹如百虫蚀骨,万般难忍,时理只能靠草药缓解。若爷回了宫中,定然少不了再问尘世,亦少不了群臣来扰,还请娘娘疼惜帝师爷,保帝师爷周全,还是让帝师爷在此地安心养着,莫要回宫。”

 

方时理一席话,又说得方海市泪眼朦胧,瞧着方诸而今略为嶙峋的身子骨,心中更是百般难忍,止不住又一次悲从中来,更是不想离去。

 

“海市,天色已晚了,若再不回,怕是会影响明日上朝了。”方诸柔声劝导。

 

“我不走。若我走了,下次可还能寻到你?”方海市揩着眼泪,已是满身心的不舍,她知道方诸的性子,躲了自己这么些年,若不是今日巧合,想必能躲自己一辈子。而今终于寻了人,怕是自己着一走,他便又换了地方,远远躲了自己而去。

 

“海市,我不走。”方诸仍是轻声说道,声音依然有些倦怠:“我在此地已生活了好些年,你此番又寻了我来,为夫不会再走了。”

 

然方海市哪里还会再信方诸,失而复得的珍贵,怕是只有方海市才能体会,牢牢抓住不放,才是最重要的:“为何不随我回宫?我定然不打扰你养病.....只是,我实在不舍,我只是想能再看到你......况且......况且唯一也大了,若你不看我的面子,也定然要回去看看她....”

 

 

听到“唯一”,方诸叹息一声,这些年,他也曾无数次想起孩子的脸,只是自己离开的时候,她尚还小,这几年过去了,虽然自己竭力去想念,可孩子的脸仍旧是越发模糊起来。后来,方诸便令自己不去想这些令人心痛的事,只是一昧说服自己,既已负了她母女二人,便不要再去想其他的。

 

“海市.....”方诸突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,离开三年,他已习惯了而今这样无欲无求的日子,病痛从未离开过自己,尽管苟活了三年,可每每毒发起来,均觉得自己仍旧是被死神眷顾的人,说不定什么时候挺不过去,便就这样去了。而今方海市要自己回去,自己怎么忍心让她再次面对自己毒发之际的模样,或者再让她感受一次“死亡”的绝望.....不仅如此,方诸更担心的是,方海市会再次生起取血解毒的念头,否则,自己当年的离去,又有什么意义.....

 

想到于此,方诸反倒下定了决心,不再去想是否令方海市心碎,肯定说道:“海市,我便就在此地,哪都不去,我说到做到。你若休沐,便可带孩子一同前来此地看一看... ...”

 

“我一定不会再取血予你!”不等方诸把话说完,方海市已是连连打断了他,令方诸一愣——她竟如此聪明,猜到自己所担心一事!一时间,方诸竟语塞,不知如何应答,这么多年了,她依旧对自己了如指掌,直至内心。

 

“我不扰你。你还住昭明宫,所有的内官我都遣出去!你想要谁来伺候你,我便让谁来伺候你!绝对不让宫中任何人打搅你!我也不用国事来吵你......”

 

“我亦不告知朝臣你的秘密,免得他们来猜忌你,质疑你!时理我给他出入自由,随时为你采药制药.....我只要你在我身边,我随时可以看到你.....”

 

“唯一和惟允都大了,如果你愿意,你就只做他们的老师,他们也都需要你......我绝对绝对不吵你....不扰你.....我就只是想多看看你.....鉴明.....”方海市一句一泣,在场人皆是心酸哽咽,却又都不好加以劝说。巨大的相逢喜悦,此时已完全变成了回不回宫中的进退两难。

 

“时理....”方诸抬眼看了看一边忠心耿耿的医官,三年的陪伴,方时理从未有过丝毫抱怨,对自己的疼惜与努力,都化作了一丝丝白发,在发间生出。方诸越发依赖方时理,许多事情,反倒听方时理安排,遇到不确定的时候,也常让方时理来做主,自己越发随性。

 

此时进退两难,一方瞧了方海市声声犹如泣血般令人心痛,一方又是方时理三年的默默守护,两方都是自己不忍拂面之人,方诸只得频频瞧了方时理,越发觉得喉头发堵,说不出什么来。

 

“爷,您三思....”方时理摁下酸楚,他虽不同意方诸回宫,但又不想在言语中拒绝得如此彻底,方海市的酸楚,他亦是看在眼里的。

 

“咳咳....”方诸忍了肺腑中的淤堵,轻轻咳了几声。这咳声令在场人皆是心疼,多年不见,方诸这一身的病痛,似乎没有任何好转,个个也都是挂了一脸的担心。

 

一片沉默之下,方海市将方诸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,似要将人揉进身体中。突然,方海市闭了闭眼,松了手,艰难道:“鉴明,我知道你活着不易.......今日能重逢,便是上天垂怜,给了我再见你的机会,我已然非常满足......人或许不该贪心,我不逼你.....若在这里隐姓埋名好好养着,你便能健健康康的,我也是极为乐意的,何故要拘了你回宫去,再去面对那些纷扰......我不该有所企图......时理是对的......”

 

说罢,方海市缓缓起身,瞧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众人,昂然说道:“今日能再见帝师,已是你我等人的幸运......帝师身子向来不好,在此地修养,望各位莫要走漏风声,以免扰了帝师清修......”说罢,看了看天,委实不早了,只得狠了心说道:“我们走吧,不可耽误了明日上朝......待下一次休沐,再来探望帝师....”

 

一群人瞧着方海市突然的转变,心知其内心挣扎,亦只好随了她起身,纷纷朝外头行去,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二人道别。

 

见众人散去,方海市忍不住抱了方诸,满心不舍轻道:“鉴明,你可答应了我了,在此地好好养着......我会常来探你....你莫要走了......”道道眼泪汹涌而至,湿透方诸一肩。

 

方诸内心亦是极为难受,可万般无奈挂心头,亦只能点点头。

 

送了方海市上了马车,瞧了马车携了众人消失于黑暗中,方诸立于小院儿门口,久久都没有离去。

 

“爷.....我们进去吧....”方时理伸手搀了方诸,那人脸上勉强牵出的笑意早已随着马车离去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。

 

“她不再任性了。”方诸喃喃道:“这些年,她吃够了苦头了.....咳咳....”方诸心痛无比,一阵针扎的痛感从双臂传来,令自己立于院中,不敢动弹半分。

 

“爷,娘娘毕竟是太后,您这些年不在身边,定然事事只能自己做主,必然是稳重得很,您莫要再担心她了,时理瞧着娘娘,今夜的选择就已然很是令人放心了.....”方时理安慰道,便搀了方诸想要回屋,却见方诸已然满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。

 

“爷!可是又毒发了?!”方时理心中一麻,近日方诸频频毒发,常常是一周发作一两次,每每发作皆是昏迷一两日,醒来又发作,自己已是心力交瘁,半步都不敢离开。

 

“回屋.....”方诸咬了牙,俨然已经竭力克制,死死拽了方时理的手,朝屋中迈了步子去,然不过走到屋门口,方诸便是无法支撑下去,直直倒了下去,蜷缩在地上痛苦至极。

 

方时理连忙将人半抱了起来挪至榻上,又冲至药房去制药,今日采了药回来,因着方海市等人突然出现,便是连制药的时间都没有,此番只能放了方诸一人在榻间痛苦辗转,自己心急如焚去制药。这样的场景已是屡见不鲜,方诸常常一人在榻间痛到连哀鸣的声音都发不出,等方时理制了药出来,早已大汗淋漓疼晕过去——这也是方诸不愿随方海市回宫的原因之一,若自己这番模样被宫中那群人瞧了,怕是担心不浅。

 

此刻躺于榻上,方诸已无力翻身。那毒发之痛,源于遍布全身的经脉,毒已至肌理,早渗透骨髓,若不是当年碧紫的偏方,怕自己也熬不过这三年。这三年来,方时理也曾找了人去寻赤红伶,想要再化了蛇骨肉来制那偏方之药,可寻来的赤红伶皆是野蛇,并非拿人血豢养多时的,药效亦完全不对。方时理亦生了拿人血来养蛇的心思,却被方诸看得透透的,道此法对取血之人实为残酷,便禁了方时理养蛇的念想。方时理知道方诸又想起当初方海市取血之法,心中是触景生情,便只得遗憾地遵循了方诸的选择,不再动那毫无人道之举。

 

一阵又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感匆匆袭来,如百虫噬骨,又如千针入体,从骨头到皮肤,皆是无法描述之痛。方诸已习惯了默默忍耐,长久的苦痛,令自己早就没了哀嚎的力气,好在这些痛苦每次最多不过持续半日,便会让自己陷入昏迷1-2日,倒也就忘记了人间悲苦,而方时理亦可以趁这一两日,稍微休息些。方时理也啄磨了许久,上山虽是采了草药来制止痛丸,然也不过只是缓解些痛感,方诸照旧昏迷,时间久了,方时理便也就懂了,这便是赤红伶毒发的规律。

 

然若只是单纯的毒发,受苦的亦只不过是方诸,方时理最害怕的是,毒发的时候牵扯出心疾,便是最最令人胆战心惊的,一不留神,便及可能要方诸的命,因而方时理这些年几乎寸步不离方诸,防的并非是毒发,而是毒发后可能牵扯的心疾。

 

幸运的是,这样的次数并不多。

 

此番方海市离去,方诸突然发作,夜亦降落,方时理置了人去榻上,自己跑去药房制药,耳朵却异常警惕听着榻间的动静,一如既往只有方诸艰难翻身的声音,心中稍稍安慰些。不过多时,方时理突然听到两声惊恐的呼唤声,不知何人闯了进来,连忙了扔了手中的勺子,冲出房间,朝榻间奔去!

 

入了榻间,却惊讶地见到方卓英与陈哨子二人守于榻前,二人已是一脸惊恐,一个正伸手欲去扶方诸,一人却不知如何下手。见了方时理突然冲进来,方卓英连忙惊惶问道:“医官你哪里了?!为何师父这般模样?!”

 

“是赤红伶毒发!”方时理连忙解释,心中安慰了不少,却又奇怪这二人明明已随了方海市离去,怎么此时又都回来了,便连忙问道:“你们不是随娘娘回去了么?”

 

“毒发为何是这般模样?!如此痛苦,我们竟然都不知道!”方卓英已是满脸心痛,并不回答方时理的问题,咆哮着问道:“为何不用药?!”

 

“我正在制药,这不听到你们的声音就赶紧过来了?!”方时理连忙解释。

 

“师父!”方卓英难掩心痛,被方诸这番脸色铁青在榻上打滚的病容也是吓得连连发颤:“你到底哪里痛.......”方卓英想伸手去抚一抚他,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。

 

“医官,他每次都是这样么?!”陈哨子深深皱了眉头:“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他这般模样!”

 

“次次都这样!赤红伶毒一直就是这样!爷已经受罪三年了!”方时理说着,眼眶不自觉红了起来:“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。”

 

几人正说着,却见榻上之人一阵抽搐,而后归于平静,陈哨子与方卓英已是吓得大惊失色,连忙去唤人,却如何都唤不醒。方时理叹了口气,上前掀了被子轻轻给他盖了,又怜惜地给他擦了擦汗,道来:“二位不必惊慌,人已昏迷了,睡两日便会自行醒来。”说罢,又道:“二位随我来吧。”

 

方卓英二人皆是一脸惊惑,瞧了榻上人已面色全无昏厥,而方时理似乎早已习以为常,知道他大概心中有数,便只得随了人来到院中。

 

那方卓英与陈哨子本是随了方海市回都中,怎奈马车没走多远,方海市便令停了车,赶了陈哨子和方卓英下车,道此二人本来在朝中就是闲云野鹤,跟着自己回去亦没啥作用,不如留下来陪着方诸一些日子。

 

二人心中知道,方海市害怕方诸连夜离开,又躲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,这些年,方海市已吃够了失去挚爱的锥心之痛,要自己二人留下,大概便是让自己盯着方诸而已。此外,二人皆是方诸最亲密的人,料想方诸亦不会驱逐了二人,且这二人本身就不想离开,也想陪方诸些时间,故而一句话都没多问,下了马车便朝小院儿回奔而去。

 

怎知回了小院,见了榻间烛火通明,进了屋子一瞧,方时理不知去向,只有方诸一人面色苦痛在榻上辗转翻身,顿时就慌了神,以为是心疾犯了,仔细一瞧,并非心疾,当即心痛得二人都差点儿跳脚。

 

此番方时理将二人喊出,将方诸这些年的情况都说了一遍,又将赤红伶毒发的状况描述了一番,二人便是再也无法忍受,当即要将人带回宫中,一刻都不能忍,道是不允许方诸一个人在这偏僻之处,默默承受非人的折磨,回了宫中,众人皆在,就算隐匿于宫中,也不至于孤苦伶仃到毒发的时候如此可怜,连个在一边陪伴的人都没有!!方诸高贵了大半生,怎么允许他到如此寂寥的地步!

 

二人的几番话,说得方时理泪水涟涟。方时理何曾不想方诸身边也能亲友陪伴,只是这些年他孤独惯了,习惯隐藏了所有悲欢,期间亦曾郁结,只是自己不善开导,只能默默想陪,若方卓英等人愿意来陪,这是方时理万分欣喜的。

 

“方医官,我要带师父回宫!”方卓英突然说道:“之前我并不好插嘴师父和娘娘之间的谈话,更无法左右他们的选择,只是现下看来,若不把师父带回宫中,我亦不会心安,更不会自在回了瀚州!”

 

“我同意!”陈哨子亦在一边附和:“帝师爷尊贵了一辈子,怎可让他这般独自一个人在这乡野受苦受难!莫不如就像娘娘说的,回了昭明宫,不要遣内官去伺候,流觞军也好,霁风馆暗卫也罢,想必他们也都是愿意派个口风紧的来陪伴!”陈哨子亦是看不得方诸在此地遭罪。

 

二人的话令方时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:“二位,切莫心急!时理这不是陪着的么!帝师爷并不是一个人的!且帝师爷回宫,的确不利于他养病!宫中人多眼杂,诸事太多.....”

 

“医官,我们不是怪你!这三年,你也的确是辛苦!”方卓英连忙解释:“宫中虽是纷乱,但娘娘在!娘娘是师父最亲近的人,你也看到了,他二人三年饱受相思之苦,病痛折磨,娘娘大概也是完全不知情,师父毒发是这样令人心疼的模样!若是娘娘知道了,今夜定然更是不会离开!医官,师父兴许也是想娘娘在身边的,为何还要让这苦横在他们面前!就让他们好好在一起相守着,可否?!师父他又还能活几年,每一天都是恩赐!他们已经分开了三年,医官,你点点头,成全了他们吧......”说罢,方卓英一拱手,大大行了个礼:“卓英知道师父定然是会尊重你的决定的,故而今夜没有选择离去。如果你今夜松了口,想必师父此番也就踏上回宫之路了.....”

 

一顿话,令方时理陷入了沉默,良久,方时理像下定决心了 一番,点了点头:“兴许你们说得也对!我不能单纯从他身子骨考虑,也许精神上也应该宽容些......若你们能保了他在宫中不被人发现,保证他在昭明宫安然度日,时理还有何不愿意!”

 

“有医官这样的说辞,我们还有什么好质疑!”陈哨子连忙应道:“今夜我们就带爷回宫,可适合?!他这般模样,可还能这般车马劳顿几个时辰?”

 

方时理瞧了瞧屋内,叹息道:“若你们想带他走,便连夜就走吧......此番昏迷,定然还有一两日功夫才会醒!既已昏迷,便也没什么不可以动的了,毕竟不是心疾。若你们要等他醒来再商量,怕是届时他又不答应了......”方时理心一横,这些话说出口,他同时也是在给自己一次冲动的抉择,他亦担心等方诸醒来,自己首先第一个后悔今夜的允诺。

 

“医官既是这么说,那我们便不客气了!”方卓英连忙应道,又转身对陈哨子说:“你速速去追娘娘的马车,请娘娘随马车回来!”又转头对方时理道:“医官,我随你收拾些东西,有什么要带回宫的,我与你一同来收。”

 

方时理又重重一叹息,点了点头。那陈哨子便是一刻都不等,运起轻功朝马车离去的方向狂追而去。

 

 

待陈哨子追上方海市马车,将方诸一应情况禀至了方海市,方海市当即二话不说,令车夫解了两匹马下来,嘱咐马车回小院接人,自己同陈哨子二人策划飞奔回小院,留下金平与周幼度二人随马车往小院赶。

 

待回到小院,方海市入了榻间瞧了方诸了无生息的模样,又是一顿悲从中来,将人紧紧搂了坐于榻间,浑身发颤直至马车回来,亦是一句话都没有再说,只剩下眼泪不停。

 

当夜回到宫中,已是第二日寅时三刻。宫门将士见是太后娘娘的马车,皆是大气不敢出,连忙开了门迎了一众人。方海市又连夜擢了人将昭明宫内所有留守内官全部清出,金平又飞书至流觞,擢人整顿五十流觞军侍卫即刻出发入都中进宫,专门守卫昭明宫。

 

一夜过去,昭明宫已然是另一番模样,待天亮以后,方海市已然安安静静坐在了朝堂之上,这一夜劳顿,竟让自己毫无倦怠之意,而昭明宫之变数,便是连玉苒、穆德庆等人均毫不知情。

 

两日过后,待方诸转醒,睁眼之际,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熟悉又陌生的榻上——昭明宫,回来了。

 

方诸并不生气,而今他接受自己每一次清醒后,身边的各种变化。方时理主动说了其中的原因,方诸点了点头,算是默认。

 

此后,这昭明宫虽是由流觞军把守起来,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靠近,但方诸仍旧是戴上了面具,以防哪个不速之客,发现了自己活着的真相。

 

方海市带了两个孩子来拜见帝师,两个孩子终于见到了那灵位之上的名字拥有者,然毕竟是年幼,两个孩子一个沉默了许久,一个歪着脑袋瞧了半天,而后双双跪了地上叩首,拜别了老师,这“帝师爷”的名号,终于名副其实了。

 

方诸三年未见了褚唯一,再见面前的小姑娘,虽是抑制了内心的激动,但仍免不住阵阵心悸,好在都克制了下来。

 

昭明宫突然禁止了内官接近,又派驻了流觞军把手,这消息终究还是飞向了朝堂,不少大臣窃窃私语,称不知这昭明宫又“养”了什么人在里面。闲言碎语多了,方海市难免恼怒。

 

后又有人传,称住在昭明宫的,乃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帝师——消息传来,更令朝中纷纷猜忌,众臣不断上奏,称帝师一位,兹事体大,关乎国君教化,涉及一国之命,何人能担这位置,应出来让众臣见一见。方海市郁怒之下,乃声色俱厉在朝中警告诸大臣,称自己的确选了合适的人来为陛下传授学识,但此人不喜朝前声色犬马,亦不喜人间杂事纷繁,只一心扑于陛下教化一事上,自己亦是寻了许久,才寻到这学识气度皆不凡之人,故望大家莫要为一己之好奇,打扰了帝师授业。

 

话虽不够说服力,但太后娘娘已然恼怒,且众人知道太后并非昏庸之人,只好作罢,从此不再打探昭明宫之事,免得触了太后眉头。

 

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,近来方诸的病情又有些反复,方海市亦不敢随意打搅,今日去了昭明宫探视,被将士拦在了宫门,只好乘了轿撵去看小陛下。

 

到了敬诚堂,见褚惟允已在其他老师那下了课,便又将其领了至观景台。

 

母子二人边走边聊着,那方诸虽是病了不少日子,亦不见方海市,但对皇帝的学业却并未停止,但凡身子能坚持,亦还是照旧给褚惟允上课。

 

 

“惟允,跟母后说说,近来帝师都教了你些什么?”

 

“老师近日在带儿臣研读史书,儿臣看到书上记载,越州之东有鲛海,海中有鲛人,这些鲛人,就是雷州人所信的龙尾神,平时像人一样生活在海里,眼泪遇风可以化成鲛珠,在夜里可以发光。母后,儿臣听闻龙尾神神姿高澈,您当年将龙尾神引请到天启城,举朝上下凡见真容的人,无有不服膺的,此事当真吗?”

 

瞧了褚惟允天真却又好奇还一本正经的模样,方海市轻轻一笑,点点头。

 

“可书上不是说,鲛人有鲛鲨保护,鲛鲨发起怒来,连过往的船只都能咬碎。母后,您不害怕鲛鲨么?”

 

方海市叹了口气,却仍旧是笑道:“母后当然害怕鲛鲨,但是母后有想保护的人,有不得不去做的事,所以就算是害怕,母后也一定会去的。惟允,你呢,身为一国之君,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险境,一定会比鲛鲨可怕得多,但是你还是要坚守自己的信念,保护你的子民,就像你父皇一样。”

 

“母后,您说的话,和老师说的话一模一样,”

 

“真的么?”方海市哑然一笑。

 

“真的,母后。儿臣这会儿就要去求见老师,母后不也很喜欢听老师讲课吗?跟儿臣一起去吧!”说着,褚惟允便上前来拉方海市。

 

“帝师的身体一向不好,你自己去求学就罢了,还要带着我这个学生,不怕帝师辛苦么?”方海市问道,想起自己今日已被其拒在了门外,只好这般解释。

 

“老师的身体,儿臣一向都很注意,也嘱咐了御医,每日去请平安脉。御医说,他的身体,已经比前几年好了许多了。母后就跟我一起去吧!老师看到母后,也会很高兴的。”

 

“好。母后便依你!”方海市应道。

 

一阵风出来,夹杂着一片轻羽,在褚惟允面前飘过,童心大发的孩子铆足了劲一吹,将那轻羽吹向昭明宫方向。

 

昭明宫中,霁风树已繁花一片,它的主人已回来三个月之久,它也再次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。

 

又是一阵微风拂过,霁风树下,归来的人儿一袭白裳,脸覆面具,款款立于一旁,犹如三年前他临去之时那般,亦是这样看着这满树白花。

 

只是此时再也非彼一时。

 

良人终归昭明一地,两情终可朝暮缱绻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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