斛珠夫人 续写（65）
【生死⑤】
月挂枝头，深宫寂寥，廊灯绰绰，人声戚戚。待到远远望去，凤梧宫进进出出人影渐少，声声稀落耳语凋零，方诸才撑着椅子勉强站起来，已是丑时三刻。
方卓英已是坐地靠椅，昏昏然进入梦中，陈哨子不敢怠慢，一直守着方诸毫无睡意，穆连鸿与穆小忠伺候惯了人，与这宫中大多数内官一般，早已练就了一套站着睡觉的功夫，唯有李御医一直死死盯着方诸的背影，生怕他此刻倒下去。然大概是孩子降临的异常兴奋，方诸竟停止腰身熬至了丑时。
见方诸自行起身，陈哨子连忙上前虚扶道：“爷，我们要回去了吗！”
“本公想进去看看海市”，方诸手中一拦，示意陈哨子不必搀扶。
“师父，这是什么时辰了？”听到动静，睡得亦不安稳的方卓英连睁着惺忪的眼睛，打着呵欠看看天：“海市这会儿准是睡着了，不若明天你再来看看？”
方诸看看一脸倦容的几个人，心下不忍，便道：“你们先回吧，本公看看她们母女便走”。
“师父！” 方卓英无奈叫着，但方诸并未理会，五人便只好紧随其后，一齐进了凤梧宫。
累了一整个晚上，待孩子被奶娘抱走后，方海市便在婢女的帮助下换了干净衣裳，昏昏然入睡。迷糊中似有一冰冷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，方海市睡不踏实，悠然睁开眼，昏暗的烛火中，方诸坐于身边，看向自己的双眼已是满眼心疼。
“鉴明……”方海市低声唤道。
覆过脸颊的手指戛然而止。
“对不起，扰了你睡了。”一阵温柔的声音从方诸好看的唇中传来。
“鉴明……我们有女儿了”，方海市握了他的手：“你可看到她了？”
“还没有。玉苒说在奶娘那里。夜深了，不好惊扰了众人，为夫看看你便是”方诸说话软言细语，恍惚间有那么一瞬，方海市觉得这是在越州。
“我让她们抱来给你看看。”方海市偏过头，低声唤道：“玉苒，去把孩子抱过来。”又撑着坐起来，软软靠于塌上。
“是，娘娘。”门口传来低低的应声。
“何必惊扰大家。”方诸叹了口气，从怀中摸出琉璃扳指，解开绑在上面的鲛丝绳，轻轻靠向她，绕过她的脖颈，专注着给她在后颈绑身子。
方海市深深吸着来自方诸身上的味道，这味道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，他青白的脖颈皮肤越发白皙，透过夏季轻薄的纱罩，她看到他的锁骨在肌肤下棱角分明。
她的鉴明确实瘦削了太多。
她用她的发丝，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，此刻，她就想躺在他的怀中，贪婪地问着他的味道，低头一看，琉璃扳指泛着幽幽的荧光，已重新戴回了她的脖颈。
“为何又将它还给我了？”她疑道：“真漂亮，你换了护布？”
“是卓英换的。”他低头，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，轻轻说道：“好好戴着它。海市，谢谢你。”
她浅笑：“谢什么？谢我为你生了个孩子？”
“谢谢你，一直陪在我身边。”
他轻吻她的额头，片刻，传来低低的敲门声。方海市知是玉苒抱着孩子来了，便道：“可是玉苒？进来便是。”
方诸连忙端正坐姿，吞了吞口水，心下没来由地一阵紧张，又攥了攥手心里的汗，望着玉苒小心翼翼地朝自己走来，那手中怀抱着的襁褓内，是他这辈子从未奢望过的，属于他自己的孩子。
“帝师爷，快来看看小公主。”玉苒含笑着，将小婴儿微微倾斜着予方诸看。
方诸当下便心如战鼓般敲击起来，他还没准备好看这个孩子，可孩子却来到了他面前，作为父亲，他应该给予怎样的第一面？他甚至都还没给她准备见面礼，亦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襁褓里的婴儿正酣睡着，头发漆黑绵密，紧闭的双眼如两道弯弯的月牙儿，鼻头粉嫩如莓，小小的嘴儿还在微微嘬着，这一见，便狠狠拽住了方诸的心。
这便是他方诸的女儿吗？这小小的生命，流淌着的，便是他方家的血脉吗？他曾立誓终身不娶，可老天待他不薄，已然赐予他这世界最珍贵的孩子。
他看着她，双眼朦胧一片，他感恩这一世，并不如他曾以为的那般残酷，起码，他有孩子了。
他一切的表情，均收于方海市眼底。她知道，此刻的他心中正感慨万千，她亦不打扰他，只静静看着他，他凝望着眼前这团粉嫩的婴儿，泪水漫上眼眶，又被隐忍的他忍住。
“你不抱抱她么？”方海市突然开口。
他反应过来，伸开双手，却又不知如何接了这团柔软的小生命。
“帝师爷可不能这么抱。小公主脖颈柔软，您要先托了她的脖颈，再接了身子，小公主才会舒服。”玉苒噗嗤笑道，轻道着将婴儿缓缓放置方诸手中，抽出双手，知趣地欠了欠身子，说道：“奴婢就不打扰了，等会再回来抱小公主。”又提醒方诸道：“娘娘生产完不久，都还没休息好，还请帝师爷早些回宫，给娘娘多些休息的时间。”
话落，方海市嗔怪地看了看玉苒，然玉苒已是头也不回就转身退了出去。
此时，房内乃剩这一家三口。方诸牢牢抱着小小的婴儿，浑身丝毫不敢乱动，方海市心下觉得好笑，便道：“鉴明，我第一次见你如此紧张。”
“是这样抱吗？”方诸连头待身转过来，看着方海市：“玉苒就这么走了，我如何抱得住她？”
“孩子没这么脆弱，你托住她的脖子便是。”说罢，便要坐起身接过孩子，然方诸竟是一个退后，紧紧抱着孩子道：“你躺好，我会抱好她。”
“怎么？这便要孩子不要夫人了？”方海市佯怒道。
方诸竟也不理睬她，只满眼喜爱地看着怀中的小生命，突然道：“可取了名字？”
“我曾想，不管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，我都叫他‘唯一’！”方海市柔柔地说道。
他看着她，想起霁风树下，她告诉他，这腹中已有他孩子的那一瞬，也是这般高兴地告诉他：“我希望她是个女孩，这样，她就可以跟我一样，获得她父亲的所有怜爱！如果是女孩，我就给她取名叫方唯一！因为，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.....”
方诸从记忆中抽出思绪，微笑着点点头，“好，褚唯一。”
“只是委屈了你，她不能姓方。”方海市小心翼翼地说道。
“无妨”方诸看向方海市：“很多年前，阿旭便赐予我国姓，我亦姓褚。”
“当真？”方海市瞪大眼睛，竟不知还有这等事。
“你若不信，可以去问穆德庆。”方诸微笑道。
“那....海市就不那么愧疚了。”方海市如释了心中一道重负。
“愧疚？海市为何愧疚？”方诸问道。
“其实....我曾想过，是不是应该要为你生个男孩，这样，方家便有了后，只是....我又特别不想生男孩，害怕他成为皇帝的柏溪.....”方海市啜嗫道。
“不论男孩女孩，我都喜欢。”方诸温柔说道。
“日后，我便再为你生一个男孩，不，多生几个，这样也不怕了！”方海市甜甜笑着，陷入一片未经现实重锤的憧憬中。
方诸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笑容，他不忍现在便去打破她的幻想，明明她也知道，这一生，他们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，现实不允许，方诸更不允许，他听着她在产房中痛苦的呻吟，一声又一声从凤梧宫传到他耳朵里，他已经心碎成渣，又怎么还会允许，她为他涉险再生第二个，不论这身份这现实如何，即便日后再有机会归隐，他也不会要她再为自己用命去生。
然而他仍旧是点点头，顺着她的憧憬，陪她陷入天真的梦中。
“娘娘，已经寅时二刻了。”玉苒此时于门外提醒道。
方诸心领神会，便道：“海市，今日你实在辛苦了，还陪为夫熬到现在，为夫实在不该这么晚来看你.....只是又怕明日里，这喜讯定然传遍宫内外，少不得一些官宦家眷会不断送来贺礼或请旨入宫恭贺，到那时你也抽不开身，故为夫今夜......”
“鉴明莫要说了，我懂。你今夜陪着我，我已然很满足。”
说话间，玉苒已是进了门，轻轻接过孩子抱了出去。这厢方诸便撤了方海市后背的靠枕，陪着她看她沉沉入睡，才撑了身子，缓缓出了寝宫，方卓英、陈哨子、李御医及两位穆内官依旧守于廊口，见自己走出来，方卓英连忙将薄毯拢于他身上，方诸摆摆手，又示意大家莫要出声，一群人才轻步朝宫门口走去，一路无话。
回了昭明宫，已是接近卯时。夏季太阳出得早，天际边已朦胧现了一丝淡淡的日光，几人伺候了方诸躺下，不过盖毯的功夫，方诸便已陷入梦中，李御医见方诸面色灰败，又慌忙诊了脉，连连摇头叹气：“今夜损伤太大，又吊了口气守在凤梧宫这么久。现在气力已卸，血气低迷，连主脉都虚浮无力，怕是明日里不会醒来。今夜这心脏骤停，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帝师爷仍能转圜回来，还有去凤梧宫的力气.....若要做最坏的打算.....帝师爷已是心脉衰竭之人，若再这般点灯熬油下去，油尽灯枯之日怕也是会早早而来，各位还是早做打算，帝师爷若有什么心愿，不若顺了他吧.....”
“李御医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？！”方卓英大惊问道。
“帝师爷的情况，你们都清楚，下官就算医术再高明，亦救不活一个不拿命当一回事的人呐！”李御医叹气道。
“斗胆问句，帝师爷还能熬多久？”陈哨子问道。
“若继续这般下去，一年尔尔。若能修身养性，两至年三载也许勉强可撑着。”李御医说道，便收了手中的东西，又劝道：“二位也熬了通宵了，不若趁帝师爷睡着了，赶紧去补个觉吧，明日若是帝师爷有何不妥，我们仍少不了伺奉左右。”
说罢，便一拱手，拎着医箱下去了。
待李御医退下，方卓英颓然地坐于塌边，片刻之后又想起什么，连忙起身转到桌几边，将机拓秘盒掏出，解了机拓，将青苣粉拿出塞进自己怀中，再将盒子置回。
“大公子，你这是？”陈哨子问道。
“即日起，师父不能再用这个了！”方卓英道，已然是红了双眼。
“可帝师一直是靠这个来提升真气去习武的，你若拿走了他，帝师爷一旦发现，必定兴师问罪。”
“那便问罪吧！总好过他早早离去！”方卓英道，李御医的话犹如扯去了他所有的力气，他万分不愿意，他的师父会有一天抛下自己而去，而这一幕，他在几个时辰之前，已然起身感受到了！
“大公子，你起码与帝师爷商量了再拿走，你这样他万一.....”陈哨子追问道。
“我宁愿他整日躺于床上，就做个无用的病人，亦不想看他透支生命，去护这江山！大徵不是没了他就江山崩倾，总有人会去替了他顶着这大徵！如今他有了孩子，难道不该享些寻常人家都有的普通日子么？”方卓英悲痛道：“哨子哥，他太累了，他本可以像个寻常人家一样活着的。”
陈哨子不再说话，他亦知道这一路方诸如何走来，生死皆由不得，与他陈哨子而言，心中对方诸的敬仰与疼惜爱护，又怎会少方卓英半分！
沉默片刻，方卓英又说道：“今夜你为何要告诉师父海市临盆之事？惹了他撑了一晚上守着！”
“大公子，你以为不应该告诉他？”陈哨子甚是惊讶，如今小公主已出生，而方卓英竟还在质问他为何要告知方诸这件事。
“今夜的事有多惊险，你是知道的！”
“正是因为惊险！正是因为怕他就这样去了！所以哨子必须要告诉他！何况娘娘生产是大事，若不告诉他，娘娘和帝师爷必定会闹出误会来！”陈哨子皱着眉头说道。
“罢了！好在今夜也是有惊无险！”方卓英闷闷说道。
二人亦不再说话，见方诸已陷入谁也吵不醒的昏睡中，便熄了烛火，各自匆匆回房。
这一夜，再无后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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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写完了这章，
实现了周三让海市生完崽。
帝旭赐国姓于方诸，
这个在原剧是有迹可循的，
好像是在第十集，
大家可以去找一找。
好啦，孩子也出生了，
一家三口终于完美了。
可故事结束了么？
并没有。
方诸心结已落地，
他终于要放开手去做点什么了。
方海市还会继续做月子，
依然不能出来拧坏蛋的天灵盖。
这也是方诸绝对不允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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